

顧名思義,“貴族”(l’aristocratie )乃尊貴的族群,在社會裡凸顯,不同凡響。法語《小拉羅斯辭典》曰:貴人和享有特權的階級,即靠出身和財富居於社會上層的集團,原見於奴隸制度和封建體制。在法國,中世紀時有武士們的“佩劍貴族”(l’aristocratie d’epee)和官僚們的“穿袍貴族”( l’aristocratie de robe),皆靠血統世襲,以族徽為表記,分為騎士、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和親王等遞序上升的各個不同等級;有大貴族和小貴族之分,又有老貴族和新貴族之別。
與生俱來的老貴族衰頹,靠財富享受特權的新貴族繼之而起,這是當前法國社會的新現象。尤其是,新貴們的子女,巨額財富和權勢的繼承人,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領域中日顯頭角。
法國貴族的家譜
法國的舊貴族係指1789年大革命前的封建堡壘守護者,他們在民眾攻克巴士底獄建立共和國以後,被送上了斷頭台,或被吊死在街燈上。一部分人流亡國外,成為“流亡貴族”,後來隨法王路易十八搬兵回朝復辟。其間還有所謂“市民貴族”(l’aristocratie bourgeoise)和“經商貴族”(l’aristocratie marchande),到1790年就消亡了,實屬短命。這些都是封建舊制度的衛道士。法國大革命後,拿破崙建立法蘭西第一帝國,給他的神聖家族封王賜爵,形成了“帝國貴族”,歷史上統稱為“新貴族”,包括現代社會的“金錢貴族”以及“精神貴族”和“精英貴族”等等,不一而足,至今維繫和加劇社會的不平等。
老貴族的沒落
法國波旁王朝興盛於公元11世紀,分為長房和小房兩系。長房一直佔統治地位,兩個支系矛盾不斷。長係自詡“正宗”,稱為“正統派”,標榜自己的高尚貴族血統和忠君傳統。巴爾札克在其小說《幽谷百合》裡將其描寫得惟妙惟肖,為正統派樹立了一座紀念雕像。 1830年7月“光榮的三天”,正統王朝被革命民眾推翻。當時資產階級自由派拉法耶特和基佐乘機將波旁王族小房的路易·菲力普,即奧爾良公爵之子扶上王位,建立了代表資產階級利益的“七月王朝”,路易·菲力普遂被正統派斥為“篡位者”。 1848年,革命風暴席捲歐洲,法王路易·菲力普被迫退位,波旁王朝至此終結,法蘭西第二共和國誕生。不過,貴族們的內部爭鬥並沒有隨王朝被推翻而消失,兩大陣營繼續相互對立至今。每年春天,正統派都要在巴黎舉行遊行,從穆夫塔爾街出發,打著保王旗,高唱《保王歌》,招搖過市。雖深知不可能在法國復辟王政,但不甘心向現行當權的共和派臣服,聲稱君主貴族要比“民主貴族”清廉得多。至於奧爾良派,他們仍有自己擁戴的王位繼承人,“巴黎伯爵”亨利(Henri d’Orléan,le comte de Paris)。他是路易·菲力普的直系,二戰期間舉起反對納粹德國的大旗,與戴高樂將軍爭奪戰後法國的領導權,前者還一度表示願意讓賢,退出角逐。可是,巴黎伯爵潛心研究“無產階級的狀況”,以與時俱進,卻連自己的家都沒能管理好,伯爵夫人違拗天主教傳統,竟然公開向他提出離婚,聲稱:“我和這個下流胚一起生活了20年,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更丟臉的是,他家教不嚴,孫子蒂波·奧爾良因行竊被警方逮捕入獄,鬧得王族聲譽一敗塗地。時代不同了,王孫變小偷,一何止於此!上世紀末,這位法國封建貴族最後一位王位繼承人,在普遍的冷漠中留下不屑子孫,含忿棄世,為舊貴族的沒落敲響了喪鐘。
新貴族的崛起
貴族本是社會不平等的風標。舊貴族衰頹後,靠發家致富享受特權的新一代“功業貴族”繼之而起。尤其是新貴族子女,巨額財富的繼承人,今日在法國政治、經濟領域和社會生活中日益顯露頭角,形成當前法國社會的新現象。 2007年,水泥大王馬丁·布伊格的侄女克洛藹嫁給海運與金融巨頭萬桑·波羅埃的公子雅尼克,婚禮在聖特奧貝近海一艘豪華輪上舉行,各家媒體競相報導,儼然四十大股小圈子裡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專門跟踪貴族階層動態的雜誌《視點》竟還偷拍他們的婚照,如此關注新貴後代,足以證明真正有貴族血統的王孫公主已被比下了時尚舞台。金髮美人克洛藹現年28歲,在迪奧公司呆了5年後,新近與另一金融界望族閨秀洛爾·博比讓聯手在Facebook上合辦了一個高級社會交往網站,向會員提供法國聖特奧貝、瑞士沃州、美國紐約等等全球範圍裡的富人奢侈活動場所信息。二位少婦開張不到6星期,便有許多投資者前來捧場。她們的社交圈子便是現成的經營聯繫網絡,網友花名冊裡全是例如軒尼斯、路易·威登等聲名顯赫的實業界大家族的成員,構成四十大股的縮影。 《資本》雜誌曾好奇地上網收集到他們之中一些人的生活場景,剪影有:大企業家之子托馬·曼克與前財長佈勒東的公子大擺酒筵,布依格的兒子威廉逛海灘,雇主協會主席賽里埃幼子脫褲子……還有路易·威登老闆貝爾納·阿赫諾、前總理德維爾潘和萬桑·波羅埃等人的子女。
子承父業家族興旺
克洛藹的夫婿雅尼克自然也在四十大股股東之中,目前他已是波羅埃財團的掌門人物之一,管轄著Direct 8電視台。專門研究“富人世界”課題的社會學家莫-班·夏爾洛2007年在“塞伊書局”出版的《巨富世界》裡寫道:“四十大股家族是新貴族,像昔日的封建貴族一樣,他們之間相互通婚聯姻,內部合分。用馬克思主義的語彙來說,他們事實上構成了最後存在的社會階級。這一階級由同一些價值觀連接起來,織成一張無縫可鑽的聯絡網。”
商界大亨的子女一般都在他們的卵翼下,即家庭自己的企業裡發展。例如,路易·威登董事長的千金德爾菲娜·阿赫諾而今是香水業迪奧公司的二號人物。她與意大利一金融闊少的婚禮堪與克洛藹媲美,照片登上《巴黎賽報》雜誌封面,再配上整整16頁生活場景照,被譽為“當代公主”。
富豪還往往與政客一家。 《新觀察家》雜誌記者娜塔麗·富納茲撰文評論“這一幫新貴族子弟”時,舉了總統之子讓·薩科奇的例子,說道:“總統幼子和銷售帝國繼承人杰茜卡·塞巴溫-達迪於6月15日舉行訂婚典禮,互換信物。男方給女方的是一枚蒂法尼鑽戒,女方給他的是一隻卡迪亞金表。訂婚翌日,在人民運動黨UMP元老們眼皮下,‘讓王子’便被彈射到了該黨上塞納省議會黨團首領的位置上。王子駕臨,遊戲開始。朝氣蓬勃的金發青年難掩舊制度氣息,儘管他鳴誓完全是自力更生,靠自己的汗水攀上山頂的。”評論還說:“名人子女到處可見,遍布政、商、演藝、文學和媒體各界。例如政界的德勃雷、巴納費歐、戴高樂、勒龐;工商實業界有阿赫諾、皮諾、拉加戴爾、布依格;演藝界的甘斯布爾、馬斯特洛亞尼、德帕蒂厄、德呂蓋等等,都是家族的繼承人,這種人並通過族內通婚來鞏固精英階層。非名人子女深切感受,社會已結成集團,特權階層代代相傳。30多年來,法國曾經縮短了一些社會階層差距。但是,近10年來,社會貧富懸殊差距越來越明顯。據統計,1998年至2006年,法國人的收入平均提高了6%,但佔全國家庭1%的35萬富戶收入提高的幅度要比它高出3倍。3500家巨富的收入在8年裡增加了42%。僅2007年,四十大股老闆的薪酬就增長了40%。”
巴黎經濟學院研究員卡密伊·朗泰認為:“這一進程標誌了25年工資穩定局勢的終結,現已形成家產高度集中現象。法國的精英階層沒有出現過谷歌和微軟這類人物,今後的更新也不會順利,繼續發達的大多是依靠家族力量。”也就是說,在法國,單憑個人努力難以致富,不少年輕人的富裕日子是建立在父母的資助基礎上的。
獲得社會優勢的三條途徑
時下流行一句實用口號,叫作“多幹活,多掙錢!”。其實,這不過是早先“勞動致富”模式的翻版,現今實難奏效。社會升遷真正靠的是如下三條道路:上學、享受稅收優惠和從政當官。是這三條途徑在決定社會的能動性和財富的再分配。
按法蘭西共和的理想,學校本應是克服文化不平等的保證。然而,事實證明這只不過是一種幻想。同20年前相比較,法國名牌大學如今更加“清一色”。參議院最近一項調查報告稱,1988年,名牌大學預科學生中,社會弱勢群體子女佔29%比例,而2008年的今天只剩下了9%,旨在培養精英的法國名牌大學已經成了富裕階層的勢力範圍。現代金錢貴族和精神貴族的子弟可以通過這一途徑成為國家棟樑和社會中堅,維繫其家族的特權。而賤民永遠只能呆在社會底層,恰應了中國那句諺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保持社會經濟優勢的另一途徑是稅收待遇。 2007年薩科奇總統上台後,新政府進一步保護繼承權,減少了遺產稅。早在拿破崙制定的《民法》中,遺產就被列為不可侵犯。今天,財產繼承稅再被減免,家產在社會財富再分配中所起的作用就更不言而喻了。公平在現實中已成了一句空話。稅務專家菲利普·布魯諾在其新著《勞而無獲》裡說,通過遺產得到的一歐元要比依靠勞動掙來的一歐元值錢得多,因為後者繳納的稅要比前者高出兩、三倍,完全違背了“勞動致富原則”。卡德琳娜生活艱難,坦承“只有等我母親去世,繼承了她的財產,我才能有救。”女兒明知急不可待盼望母親早死不人道,但確又是無情的唯一活路。
最後一條途徑是“學而優則仕”,從政當官,走現代“官僚貴族”的道路。這方面得益豐碩,顯而易見,無需在此贅述。
共和國格言裡缺少了平等
法國1789年大革命的口號是“自由、平等、博愛”,遂成了法蘭西的共和箴言。然而事實上,現今國民收入差距日益加大,弱者遭受排斥,而社會上卻對善於斂財的巨富興趣十足,竟至形成一種金錢崇拜,慶幸市場經濟、企業精神和生財之道的勝利。而像娜塔麗·富納茲這樣的有識之士則對當今的現實十分憂心,她說道:“我們正在製造一個不平等的民族。富貴家族繼承人繁衍起來,是啊,法國大革命真的是終結了!”。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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